老屋老矣，老得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，在岁月的长河中，令远行的游子依稀地回味起那曾经溢满乡愁的旮旯角落。

    老家在渝鄂边界的大山深处，依山而建的农家小屋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山坡上，其古朴而又简单的造型，让人疑是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。是啊，老家的老屋只是用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泥土垒砌而成，连屋顶用来遮风挡雨的都是山里毫不起眼的茅草，青砖红瓦都不见踪影，又何尝不是十足的原始味道？

    原始味道的老屋，见证了岁月的沧桑，更是溢满了浓浓的乡愁。尽管，象征贫穷的老屋也曾让我有多少无奈和辛酸之感，但老屋散发出来的浓浓乡愁，还是让我心中始终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恋结。

    老屋很老，构造很简单，却在简单中蕴含着无穷的乐趣。五家邻居以同样格调的老屋，围成一个宽敞的四合院落，更是增添了难得的农家意蕴。春天青草发芽疯长的时候，老屋周遭那些不安分的桃树、李树、杏树，都争先恐后绽放出红的、白的花朵，将老屋装扮成花的海洋。花丛中嗡嗡飞来飞去的蜜蜂，预示着果实孕育季节的来临。当一朵朵娇艳的花儿悄然凋谢，细看时，枝头上已挂满了一个个数不清的小疙瘩，让农家孩子开启了品尝果子美味的欲望。从此，老屋便在农家孩子垂涎的期盼中，演绎着季节变换的旋律。

    阳光越来越明媚，老屋周围的各种果树已用绿荫覆盖了整个院落。老屋安静地守望着一方世界，与世无争地任岁月的风雨轻抚着自己永恒不变的面庞。白天，老屋是安静的，静得让人陡升静穆之情愫。只有在清晨和傍晚，老屋才在鸡鸣犬吠中兴奋起来，左邻右舍劳作了一天的人们，总会习惯性地围坐在老屋的石凳旁，尽情地品味着生活的原汁原味。尽管这其中的味道不乏苦涩，但劳累了的人们却丝毫没有抱怨，反而以辛勤的劳作和积极的进取，不断编织着心中美好的向往。老屋，于是就成了山里农人们的精神寄托。

    日子一天天溜走，狗尾草开始摇曳着脑袋，知了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呱噪，玉米也开始抽穗了，夏天遂不期而至，桃子、李子、杏子也熟透了。每到这个时节，老屋就成了我们小孩的乐园。白天，小伙伴们总是背着大人，悄悄地偷吃一通树上的果子。如果被发现了，总会编造很多谎言。其实，大人们对此心知肚明，往往是一个呵呵就不再追究了，这越发让小伙伴们得寸进尺。不到十来天，树上的果子便所剩无几。对此，大人们只好苦笑，一般不予追究。因为都是邻居，碍于情面，大人们绝不为此伤和气。即使某家的小孩把另外人家的果子偷吃完了，其父母前来赔礼道歉，也会大度地说，没关系，隔天你家的果子熟了，也叫我们家孩子吃几个就行了。正是左邻右舍之间的相互理解，孩子们在整个夏天都会吃到新鲜的果子。邻里间难得的宽容和理解，让若干年后长大成人的孩子们，永远铭刻在心。

    月光明亮的夏夜，老屋所在的院落更是成了孩子们疯玩的场所。早早吃完晚饭，孩子们便迫不及待地弄来狗尾草，做成头盔，端着用木刻的“手枪”，满院子疯跑，相互开火进行“战斗”。各家的大人，则悠闲地摇着蒲扇，相互交流耕作的经验。男人们此时始终忘不了抽几袋旱烟。年事已高的太爷太婆，更是絮絮叨叨向小女孩们讲述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故事。打仗玩累了的男孩，终于难敌睡意，纷纷就着石凳酣然入梦，母亲们总是爱抚地为孩子驱赶着蚊子。月光下，孩子们头上的狗尾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，田园诗意般的韵味，让人久久难忘。

    秋天是收获的季节，老屋也会同主人一同品尝收获的喜悦。屋檐下，金黄的玉米棒子一串串地倒垂着，与一串串红辣椒相互辉映，小小的院落变得更加生动明亮。仿佛摸清了庄稼人喜悦心情似的，那些贪嘴的麻雀、燕子不管人们怎么防备，胆子大得出奇，居然当着众人的面，起劲儿地偷吃刚刚收获回来的粮食。这个时候，主人就会埋怨道，小猫啊，你怎么就不多出点力呢，去咬几个雀儿吧。也真是的，小猫不知是肚饱不愁的缘故还是不愿替主人分忧的缘故，总是慵懒地睡在玉米棒子或稻谷旁边，打着呼噜，任凭雀儿在自己脑袋上飞来飞去偷吃粮食，也无动于衷。主人实在气不过，一脚将小猫踹醒，小猫只是喵一声，又继续呼呼大睡，弄得主人哭笑不得，只得摇头苦笑。其情其景，至今回想起来，还令人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冬天来临的时候，老屋总会在洁白的双雪中静默，犹如一位不苟言笑的老人，守候着年轮的更替。只有当年猪被杀的嚎叫响彻整个院落的时候，老屋仿佛才睁开了朦胧的双眼，让浓浓的年味儿四处弥漫……而就在季节周而复始的更替中，老屋见证了一代代农家小孩的成长，以及庄稼人与命运终年不息的抗争和奋斗。

    如今，老屋已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。已到城里安家落户的我，每次回到故土，看到已经破碎得只剩下丁点儿残垣的老屋，心中总会惆怅顿生，孩提时在老屋的那一幕幕又鲜亮如昨。诚然，与城里的钢筋水泥楼房相比，孩童时的老屋确实过于寒碜。可它的寒碜，却又让类似我经历的人记住了农村的特有时光，而城里的高楼却只能让我知道钢筋水泥，而没有其他。有时我突发奇想，没有了老屋，尤其是从小在城里生活的孩子们，他们心灵的深处，还会有我们这一代人的乡愁么？惊悚之余，我又怔怔地望着杂草中的残垣断壁，老屋曾经流淌的乡愁在恍惚间幻化成故园的一抔泥土，原野的一束鲜花，蓝天中的一缕青烟，定格在记忆的深处，久久不散……

  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）